江雪

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给无料本免费写文评的阶段

【翔松】我觉得,我同事,喜欢我

*现背,轻松



1.



好多年没来这里了,感觉这个承载了我童年快乐的论坛都荒凉了,首页最新的帖子还停留在五年前。不过也好,没人而且也没人认识我,我才想到来这里说说话。刚查了一下记录,我上一个帖子还是八百年前发的:怎么判断一个女孩子喜欢你。笑死,那个时候我的话挺傻逼的,不过有好多人回复我,这回早恋的小屁孩又有了新的苦恼。

 

我觉得,我同事,有毛病。

 

一起合作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拿下了一个我俩向往已久的行业里顶尖大项目,庆祝酒喝完还没两天,领导要我们一起录视频宣传我们合作方的产品,他就开始当我是团空气。然而这惊了无数同行的操作竟然只是发神经的开始。

 

从此以后一年内,只要有公司外的人在他身边,他就没理过我。每一次为了项目作自我介绍,他本来应该站在我右侧,却故意和我拉开夸张的距离,像隔着银河,搞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外人反倒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搞孤立,说我拿下了那个大项目先傲起来了,说我们公司能拿下这项目靠他不靠我。要是他在别的公司,轮不轮得着我们还难说。还有个更离谱的说法,说他签条狗也能拿下这项目。

 

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不如一条狗,我真是有理说不出,有理不敢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忍了忍了。

 


2.



不过我这个同事,有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最近的事,老早我刚入行认识他那会儿就多少有点问题。

 

我们这行呢,窝在一个位置,天天对着电脑,劈里啪啦地打键盘,落得手疼眼睛疼脖子疼哪哪都疼。一年到头至少要干三四十个小项目,出去小半天,要是干得好,年末还有机会干大项目,那就得出长差,指不定要出国。

 

我干这行有些年头。之前有个监督咱们这行的问我,你当年咋就进了这行呢?

 

其实咱俩都知道,这行苦这行累,虽然钱不少,但是干了几年就得收手了。倒不是我不要钱,是这行业不要我喽,老骨头它看不起,只挑鲜嫩得掐一把能出汁的年轻人。我要回答打小时候起这行业就是我梦想是我毕生所求,那也太可笑了,进这行业头几个月受了气没过坎儿我自个儿也老大不乐意呢。

 

那得说实话呀。跟朋友一起玩,然后大家都想试一下,然后大家就一起试一下。

 

“朋友”这词一出来,对面那人就懂了,恍然大悟地冲我笑,兄弟意气嘛,谁谁有事有想法,大家伙一起闯荡。可就我自己心里敞亮,朋友在这里不是泛指,就特指一个人,我那个有毛病的同事。

 

说来也奇怪,那个时候我没和他见过面,就把他当朋友了。真的是奇了怪了,这人的缘分啊,说不清的。

 



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普通人,隔着网络一块儿捣鼓这行最底层的东西。我说,你给我打下手吧,他说你做尼玛的梦呢,老子以前还在贴吧招人给我打下手呢,想抱我大腿的都是一片片的,喊一声峡谷给你荡出阵阵回音的那种。

 

哟,心气挺高一小孩,爷喜欢。不过后来我的技术还是把他整服帖了,隔了段时间他真的来给我打下手了。不过这话我是万万没胆子讲的,他傲得很,得是这活让他自己觉得有意思才干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信他个大头鬼。我心里差点乐死了。

 

不过我俩这么做,确实比较容易搭上另一个在行业里待过的人。万一真搭上了,牵个线,我俩也算入了行,称他师傅。不过想当他徒弟那可太多了,看他表演看他认徒弟的人,那就更多了,轮不轮得着咱俩小屁孩儿,看命。

 



哎,其实我很会算命的,还在贴吧招摇过一段时间,凡爆照者,我能预测他的命运和未来。祖传秘方,逆天之术,算错吃翔。有的算到“成绩很好,性生活不佳”,有的算到“小儿麻痹,青春叛逆,长大短命”,有的算到“生活所迫,卖身卖艺”。对自己命运不满的人那叫一个多,逼得我留下一句“天道无情,我为各位改命”。

 

所以见他得第一面,我就算了算他。好家伙,一算,说我俩得在一块儿很久。

 

我心想,呸。

 

这也太不准了,网上随便来个旮旯里的人就说我和他缘分不浅吗。我还是没呸出来,传出去别坏了我算命大师的称号。

 

可能是我这副想呸又不呸的样子太过狰狞,那个千反田本来带着笑在和老板打招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走到我面前反倒横了一眼,招呼也懒得打一个,拎着行李上楼了。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刚刚还心想你小子长得还不丑嘛,妈的,和网上那个骂人骂得疯的人怎么一点都不像。

 

我故意很大声地说,老板,我才不和这种人住一间房。老板走过来说,你俩搭档,睡一起培养默契,少说屁话。接着他皱起稀疏的眉毛,大吼一声,你几天没洗澡啊,臭死了,还吃了什么东西,怎么你附近的空气都臭得这么离奇啊。我当他嫉妒我眉毛粗,结果低头一看,袜子也穿错了,一只黑一只白,大大前天我也是这么穿的,当时还被这逼嘲笑了。

 

嘿嘿,怪不得。

 

其实他来之前,我还蛮高兴他被分到和我一间房的。

 



我扭头蹬蹬蹬准备去我房间门口迎接我的老朋友新同事,在楼梯口看见他的好几个包,他应该是一口气拿不了这么多,一个个运到工房里去的。我心情好,就一口气帮着运,做好事不留名,名声留着等垂青。没和他碰着面,因为我猜他刚刚应该是嫌我一身味道重,男生嘛,汗味怎么闻不惯呢?

 

你看,这人从小就有毛病。

 

但我还是去洗了个澡,换了套新衣服去我房间见他。哦,说错了,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俩的工房。

 

我算命真的算得挺准的,算到高中学校无法囚禁住英雄要流浪天涯的心,一张纸还了我自由;算到我俩网上一起搭上的师傅后来开了公司;算到我这个新同事离开了他的第二家公司,来投奔我。还真不是我脸大,肯定是为我来的,难不成还是为了董弱鸡吗?

 

倒是没算到这间房间成了我青春里最爱的地方,连着窗外的那几棵梧桐树。我反复回想,脑子就反复抽风,风一吹,梧桐叶哗啦啦地落,我的青春碎片也哗啦啦地落。

 

 

 

你不能说我算得不准算错了啊,我压根就没算,没算怎么能说算错了呢。其实是没敢算,那个时候谁想得到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3.



那个顶级项目搞完我终于闲了,谈了个女朋友。早勾搭上了,就是搞项目期间太忙了,那东西太重要了不敢分心,现在一切告一段落就约起会来,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电影院。她问我,你工作这个组平时这么忙,会看电影吗?

 

当然会的。不过距离上一次我和同事一起看电影,已经过了4个年头了。不是在那个房间,是在那个房间下面的客厅。

 

一开始是老板奖励我们,做好一个重要的小项目就能来一场,后来他老不来公司,这规矩就改了,成了想看就看。

 

有次看科幻片吧,我前天干活干到困死了,但是又不想放弃和同事一起的观影机会,还是去看了。坐着坐着我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后,根本不知道演到哪里,坐我前面的同事都聚精会神盯着屏幕上的沙砾灰尘风与雪,男主弯着腰,低下头,亲了女主的嘴唇。

 

我偏过头去悄悄看他,他也睡着了,就躺我旁边,脑袋枕着我右边胳膊,嘴巴微微张着。

 

我弯着腰,只要低下头,也能亲吻他的嘴唇。

 

我没有。

 

他的嘴巴离我很近有很多次,我都没有。

 



比如在这个我俩一起待的第一家公司,拿下了小项目,得去台上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实际上支持我们的估计没几个人,就算有,那也是冲着我们老板的名声,但总之就是得感谢。台子后头还有个屏幕,把我们鞠躬的样子放大再放大,给那些被感谢的人看。每次轮到我们鞠躬,走上去的时候我都瞟一眼屏幕,每和他一起拿下一个小项目都不容易。

 

鞠躬了,一起身,我往他那里转,他往我这里转,我俩面对面看着。那时我没比他高多少,我又驼背,看上去一般高。他眼睛里闪烁的亮光,嘴唇被咬破撕扯下来的死皮,因为喊得太激动而泛红的鼻头,我看得很清楚。

 

要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的嘴巴也离我这么近就好了。

 


 

等我们又一次窝在一起看电影时,我又一次看清楚了他的眼睛。前天的比赛输了,这会儿放的又是家庭催泪片,离异母亲独自抚养着孩子长大。看到父母在因孩子而激烈争吵甚至引发家暴时,我听到旁边有异样的声音,扭头去看。他张着嘴巴,表情奇怪不自然,在忍耐,在难过,在任由眼泪流淌。

 

这也能哭?多少有点毛病。

 

我摸摸索索地从裤兜里掏出揉成一团的纸巾攥在手里,下午揩鼻涕忘了扔。这种纸不能给他,我还是伸手拿了旁边桌子上的那包新纸巾,扯开。太急了,我把整个透明黏膜都撕下来了,用手指去抠那条缝,抽出一张终于干净的纸。

 

我不敢举起来,怕挡了他的视线,也不敢喊他名字,要是其他同事发现他在哭的话,最后遭殃的只会是我。我只是用拿着纸的手去碰他的手,冰的。他转头,盛满晶莹眼泪的双眸望着我,再垂眸,泪水决堤。

 

这张干净纸巾也湿了,热的,烫到我的手了。

 

像我去碰冰的玻璃杯,谁料它碎了,喷溅的却是热泪。

 

 

 

上一次碰这么冰的手,还是大家半夜看恐怖电影的时候,不记得哪个傻逼同事提议的。我刚反驳,他们就一同说我胆小怕不是要吓尿。我是怕,但是有人应该比我更怕。既然他自己都不说什么也不逃跑,看就看咯。

 

我死要面子硬撑着看了一段时间,主角在暴风骤雨中一个人进了黑漆漆的房屋,宁波的雨声夹着树枝死命拍打着玻璃。荧幕内外一模一样,我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要蹦出胸腔,冷汗浸了满背,喉头像被绳子勒着,鼻翼的呼吸不敢太大,蜷在位置上动都不敢动。

 

黑暗中有阴影向我移动,我差点叫出来。有人用手指碰了碰我的手背,冰的。我一把握住了,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他也就任我扯着拽着他的手指,没吭声。前面终于爆发了压抑已久的尖叫声和惨叫声,弹跳起来了几个。我们不说话,很大声的喘气也被撕心裂肺的喊叫掩盖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死命地掐着对方的手。

 

过了那段,我们的手还是攥着。要么他忘了,要么他知道后头会有更恐怖的片段。

 

电影结束了,有人去开灯,在我手背手腕手臂上留了几道划痕的冰凉一瞬离开。那个提议看鬼片的同事脸上汗涔涔,惊魂未定,腿还在抖。我忍不住奚落了一句:“就这胆量还教唆着看恐怖片?你都快尿裤子了吧。”

 

他也跟了一句:“全程就听见你在那里鬼叫,像个傻逼一样。”

 

那同事横了我一眼,没话讲,骂骂咧咧出去了。风震得玻璃窗哐哐响,宛若要掀翻房顶,雷声隆隆,我其实还是有点后怕,现在回去根本睡不着,浴室又是密闭空间,只好溜去工位干活,坐下来时腿还发软。一会儿我同事也来了,坐在我旁边,也开始干活。其他人大约在打斗地主,笑着闹着叫着,我下意识的眼神四处乱瞟,余光里发现他正支着头侧过脸看我。那一刻我心跳快了一拍。

 

他指了指电脑屏幕。我们默不作声,谁也不提黑暗中无人知晓的秘密,只是一起加班把本来该完成却被看电影耽误的任务完成。

 



是的,看电影到了后来用的并不是我们的下班时间,因为我们几个胡作非为,膨胀至极,觉得凭我们几个人的本事,再跨上一层轻而易举,只等时间。老板知道我们看,但不知道我们看得这么频繁。

 

这电影看着看着,我俩的第一个公司就破产了。恣睢狂妄的年轻人,要是没在心里划上几刀,根本不会吸取教训。那时我就是那个自以为全世界都要给我让路的年轻人。

 

后来发生了很多坎坷,总之是我去了新公司,和他一起。过了一段时间的后来,我那天贼有抒情的感觉,初中文艺范儿附体,说了句“电影会散场,但我们不会”,给录到第三家公司的工作日志视频里了。完了一堆人跑来说,哇你们工作小组组内关系好好哦,和你共事好几年的那个人还说过“五个正确的人走到一起,就会化身不死的凤凰”。

 

其实我俩这么多年搭档合作以来,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我只敢和别人拍胸脯保证,只有我和他不会散场,只有我们两人。因为我们的打工合同是绑定的,要他干活就得要我,要我干活也不能不要他。我们绑了好多好多年。

 

这事,他知道,我也知道,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话,我对全世界说的,对我自己说的,对他说的。



4.

 


虽说我们不会散场,但没说我们一起进的场,也没说我们不会分开坐,离得远远的。

 

他在和我一起工作前,去了两个公司。头一个,没经验给人用一张大饼忽悠进去的,去了以后按合同进入的是没啥绩效的部门,承诺的晋升机会只是水中月。但机会渺茫他也不信邪,硬是要捞一捞。哪里这么容易就可以捞着的,有个同方向比他强的高薪冬天跳槽来了,把他的一池映月的春水搅碎了。

 

我们后来那老板早看他待在此公司前途无望,惦记这个可怜娃儿,空有一身技艺使不出,背地里嘱咐他换个方向去另一个小组。这组不归他现在的公司管,但是那时候行业一片混乱,规章制度不规范,公司见他确实也没啥事,就随他去了。他的确闯出一番天地,心里刚刚冒出骄傲的尖儿,那大佬就来了。

 

鲜嫩得能掐出水的尖儿哟,被一把掐死了。

 


5.

 


可能就是工作太单调,太局限于一方狭小天地,我才会不停地想起那个房间。其实那房间也不大,也单调,原因应该是他那时候没这么多毛病吧。现在毛病太多了。

 

楼上连着几天装修,电钻钻得我头晕目眩,只是拧紧两条眉毛,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或许是这模样太滑稽,我同事问我怎么了,得不到回应走到我床边,蹲下来。我把脸闷在枕头上,说“头疼”,说“想听你唱歌”。

 

他说,你先喊声爹。

 

我说,儿子,给你爹唱歌。

 

我觉得他要说我有毛病,他一向如此。但他突然唱起了歌。唱得……也就那样吧,但那个时候我觉得,还不错。真的,不骗你们。我甚至费力把脑袋扒拉出来冲他笑了笑。

 

叶子黄了,云朵睡了,他醒着陪我消灭无聊。

 


彻底离开那个房间当然是因为公司破产了,老板不要了。破产前一年,各种矛盾已初见端倪,但又考虑到公司的发展,谁都不乐意在重要的节骨眼上彻底闹掰,大家一起用和解和妥协粉饰太平。

 

最后还是粉饰不住了,引爆了一场宛若沙尘暴的舆论战。

 


6.



到了第二个公司,我们俩的难题不再是如何拿下项目,而是如何拥有参加项目的资格。

 

很快,这成了他一个人的难题。

 

我在他面前不主动谈论那天我可以参与的项目,也不出言安慰,这对于骄傲的旁观者太过于扎心。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刻意小心,在一次我和他合伙操作另外的工作时,挑了个明白:“我还挺想听你分享的,就当是积累经验了。”

 

于是我磕磕巴巴地描述,把尽可能多的细节告诉他,当然也不乏夸大自己的作用。

 

“我不想再当局外人了,我以前在第一个公司当够了当怕了。可是没办法,我没法向他们证明我也可以,我比现在上去的那个还可以,而且说实话,他现在确实比我强”,他也不掩盖低落和羡慕。

 

“我也不想”,我当过,所以我知道项目内外的人,像隔着一条银河。

 

“如果可以,谁愿意呢?”

 

“不,我是说,我也不想你当局外人。”

 

“我会超过他的,咱们走着瞧”,他顿了顿,“你等着。”

 


 

后来我参加完会议从外面回来,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干活,偶尔几次不在,我就把鞋往楼梯下一踹,趿着拖鞋上楼来我们的房间。他一定在这里,我就来找他聊聊天谈谈心蹭蹭零食。

 

有次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没了,那天下雨,寒风刮过,我浑身的力气倏而被抽空,麻木地走在冷清的街道。那是我回来后第一次没去他工位,一个人回了房间,趴在床上听歌。三首歌不到的时间,他上来了,手里提着一杯常温果茶,放桌子上,搬了把椅子靠着我床边,开始玩手机。


我费力地昂着脖子想去看他,很困难,而且脖子疼,下巴摔在床垫上,床发出闷哼。他终于开了口:“自己看看,眉毛耷下来真丑。”


我们之间好好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在互相嘲讽,挤出一句关心的话都困难重重。可这杯果茶往后余生无论何时拿出来咀嚼都甘甜。原来最高的安慰方式就是出现和陪伴,这是我人生最感动的瞬间之一。

 

 

当时另一个部门的小姑娘养了只猫,我有时候散了会就蹲转角办公室门口里撸猫。那天我们在会议室意见不同,直接在上级领导面前开始骂战。领导叫我先走,让他留下,我怒火直直往脸上窜,快把眉毛给烧着了,冲出了会议室的门,又冲进了撸猫室。

 

我看见他从会议室走出来,昂首挺胸气定神闲,带着成功者的气场,竟然没有直接走向另一边的工位,而是掉个头,在我身边蹲下,也跟我一样用手蹭猫脖子。他不看我,我也不看他。但我可以看猫啊。猫这回贼给面子,脑袋蹭了蹭他手心,眯着眼喵喵叫。我没忍住偏过头去看他。


他笑了。他还是笑起来好看,他一笑我就懒得挑他毛病了。

 

“刚刚领导说你像条疯狗一样,要我管好你。”

 

操,收回我的话,有毛病的人笑着都不会好好说话。

 

 

 

后来我和这个养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

 

在这一任前,我在第一个公司有个谈了不短的女友。然而聚少离多,未来规划又不一样,硬撑没有什么卵用。时间证明,到最后,我们谁也没有选择对方。

 

最后那次分手的那天,她倔脾气也上来了,决定追问到底。我都不愿讲话,干脆站着,也陪她耗着,反正不肯妥协。之后就是语言拉锯战,我记不清说了什么。反正就是没有拖泥带水地结束了。

 

或许在身边的才是好的,办公室恋情并没有引起同事的反感,大概由于我们所属的部门关系不大。不过办公室恋情嘛,也有点缺陷,朝夕相处了她开始嫌平淡嫌不浪漫。


这不能怪我,倒不是针对她,我一向和浪漫不沾边。唯一一次看见有人把浪漫往我身上套的时候,是说我和我那同事打工合同绑一块儿,“这是少年情谊的热血与浪漫”。

 

也不知道谁说的,所谓浪漫,没有未来。可是我和他有未来,以后的日子少一点浪漫又何妨呢?

 

 

7.



况且我们之前的故事已经够浪漫了。

 

我们共同飞过地球万里,去浪漫之都去摘取属于我们的勋章。

 

颁奖前最后一次全球展示,决定了荣光的去留。我们在后台做准备,他在和同事小高说话,我离得不远,隔着好些工作人员,听不清。我手捂成喇叭让他说大声点。

 

“太吵了,待会儿就让他们闭嘴。”

 

他们后来果然闭嘴了。

 

 

走向舞台中间时,一切都太美了。灯光很美,场馆很美,奖杯也很美。我们整个小组举起它的那刻,我望向他,他也望向我,他眼中焕发出喜悦的光芒。能和这样一位同事一起从底端走到顶端,站在高高的舞台上领略无限风光,在这个行业,我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一定要说的话,唯一的遗憾是当年春天,巴黎圣母院被一把火烧毁了。在那以前我们已知道今年最顶级的项目在这里举行,我向他吹嘘,今年冬天我必会带你一起去巴黎圣母院。他回头就是一句“就你?你还知道巴黎圣母院?”但是我们的春天缺了那一把火,凤凰没能在火焰中涅槃。

 

他没拿这话嘲弄我,只是许诺了我一个夏天:春天输掉的,夏天要赢回来。

 

 

那年夏天我们如愿以偿,获得了第一个行业顶尖的项目。梦不再只是梦,他多年前在水中苦苦打捞的月亮,这次自己向他奔来,溜进了他掌心。那几天我在抖音刷到过一个很贴合我当时心情的文案:“有些时光就像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整个地球都盼着你的下一步。有些夏日拒绝结束。”

 

这个夏天我拒绝结束。我没想到,这个冬天也是,而且不止出于镁光灯打在我和他身上那一刻。

 


8.



那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五个冬天。第一个是在宁波,下了好多场雪。都是南方人,我福清的,他衡阳的,我第一次见雪,但他不是,自然觉得我的激动得把雪捧在手心里看着幼稚又愚蠢。

 

宁波的冬天雨多,我出门经常忘了带伞,好几次走路走了一大段,跟收到预警似的狂风骤雨立刻赶到现场,骑在我脑袋上嘲讽。我只好腆着脸皮去看他,他是小组长,在一片弱智声中勉为其难地和我共用一把伞。错在我,我得图表现,不然下次他不借我伞怎么办?我举着不大的伞,他身体紧紧贴着我,谁也不说话。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好像看不到尽头。

 

 

当然现在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第五个冬天以后,我新的一年开始在一场明目张胆的疏离避嫌里。“辞旧迎新”,只是要慢慢适应。

 

像他从前适应我的坏脾气坏习惯那样。

 

但适应不意味着淡定接受,我也很想知道他这人前搞避嫌搞疏离的毛病哪儿来的。我俩搭档太久了,总有人调侃,公司内的,竞争公司的,对接小组的,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说,我俩像老夫老妻一样,凑合过呗,还能离咋滴?

 

这话听了这么多年,他都没啥反应,怎么就拿了个大奖就翻脸了呢?

 

问他他也不说,我是真的觉得他很有毛病。

 

有人在我面前提他,他冷笑一声,要是还有什么人长得像我一样,从他视线里自觉滚开。

 

嘴犟罢了,我也没滚过,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恰恰相反,是他往我这里滚的。

 

聚餐要坐一起,上车要坐一起,出来玩还是要坐一起。我用他的牙膏、荧光充电线、戴森吹风机,各种他的高级货,他也随我去了。我衣服挑的丑,被人当面嘴了一两句,我本来要反驳的,看到他跟着嘲笑,还是悻悻闭了嘴。可他扭头替我留意好牌子里合适的款,塞进了购物车,下单前状似无意地通知我一声。


有次去外头做项目,我两手空空走出公司大门,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往回走。别的部门的同事大声吼:“你没带什么?”我什么都没带。一路带着种类丰富的笑声进了公司大门,看见他在玄关,手里拎着背包,两个,有个是我的。我后来的一个同事说:“你爸妈能把你养大真是辛苦了。”

 

后来有段时间我干得不好,外头骂我的人不少,骂我拖累他的就更多。监督我们这行的,要求他在公众面前评价一下我近日的表现。他说工作规定改了,大家还在摸索适应,他自己表现得不好,才显得我表现一般。

 

但你们可能不知道,能被挑出来回答问题的人,就代表了他在这个项目中表现很不错。

 

他平时骂我骂得很猖狂很大声,人尽皆知。往事重提,再结合时事,成了全新的笑语,“只有他能骂他的狗,别人不行。”

 

呸,谁是他的狗,我是他爹。

 

 

到外地出差,免不了要去机场。等得不耐烦,我心痒难熬说想进店里看看,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二话不说地跟我走。其实在机场里闲逛本是件无聊的事,他说的也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但我偏偏觉得有趣极了,甚至滋长出一点不应有的错觉。

 

那一刻,我承认有毛病的是我。

 

我的喜欢不是寄托,也不是什么青春期幻想想找个躯体落脚,要真找的话,找个漂亮点的不行吗。也不是看他好看,他以前长得贼丑——嗯,好吧,不算丑,那就长得不咋滴——但是那个时候我就时不时犯糊涂,因为他不讲道理地挤进我的梦里,不止一回。

 


9.



他只喜欢美女,我知道。

 

我没希望,我也知道。所以主动放弃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后来有了新欢,把旧爱放心上也不再妥当。

 

那个小高,总是吹嘘自己文化水平高,高个屁,我才是我们整个工作小组唯一一个摸过高中黑板的。他损我和女朋友聊天记录全是油腻的土味情话。我反问,那要你你怎么说?他说,我就照着纳博科夫《仁慈》写的话读,我对你的爱是扑簌涌动的热泪。

 

我没说话,这话我对她说不出,真的说不出。

 

但对有个人倒是这种感觉。

 

看到他因为我的堕落葬送他的梦想而哭,看到他因为我的失误把一切推向悬崖边缘而哭,看到他因为我而选择不奔向载他往更高处走的天梯,看到他拿到极难获得的个人荣誉,看到他和我一起拿到行业最顶级的勋章。

 

看到他掩着脸从指缝中看那个单亲家庭的电影而泪留满面。

 

现在把冰的玻璃杯碰碎了,喷溅的不止是他的热泪,还有我的。

 

就像那个夏天我们拿下了第一个顶级的项目,主办方说经过评选他是这个项目里最优秀的那个。你们不是这行的都不知道这个荣誉颁给他这个工种有多难,真的很难。小项目里有很多次我都觉得所以这回得是他吧,但都不是。

 

所以我听到了也真的激动得不行。念完他名字的那一刻,我扭头去看他,他可能会哭吧。

 

失算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没哭。

 

可我哭了。

 

我赶紧仰头,把泪憋回去。空调冷得要死,我们干活前他还跟我抱怨外套不够厚。可是几滴没憋住的眼泪滚了下来,滚烫的。

 

我对他的感情也是扑簌涌动的热泪。

 


10.



刚打算放弃那阵,我还在心里落了几次泪。听到一些事,明明与他无关,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他。比起初遇,我们周围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他还在我身边,只有他。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比上一分钟上一秒钟更需要他,到了新公司新地方尤为如此。我们将后背托付给彼此,共同度过几千个日日夜夜。

 

因为不曾把见不得光的东西放到台面上来,所以说不上触不可及,说不上日夜煎熬,说不上徘徊跌落,说不上爱而不得,也说不上被摔碎后的自我拼接。那些深刻的默契与共鸣,那些若隐若现的情感,它们不会消失,只是藏在沉默里。

 

我没怀疑过那些朝夕相处的心动,也没怀疑他曾尽力赠我成长路上的完美相伴。所以他的避嫌,给了我一种青春落幕的感觉。

 

但是我们的事业还没落幕,可能会一起落幕。行业里,老人总要去休息,有些新人也是,但不一定代表他要离开这行,他还年轻。但我们,我和他,等合同结束的时候已经不再年轻了,或许要离开了。即使合同上写着2022,离开这个行业对我来说好像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但对他来说,好像并非如此。早在第一个公司,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旁敲侧击地打听我的看法。我奇怪地说,你想那么遥远的事干嘛,想了也没用,不如想今晚吃啥。他气得要死。

 

但我心里挺想和他一同走下去的。我也确实做到了。

 

 

我俩的经历可以写成跌宕起伏的故事。过了一个阶段我就在想,这章结束了,以我逗弄公司外小道上的漂亮小猫为结尾,有画面感。至于下章故事怎么开始,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和18岁的他,和那个不避嫌的他,离别了好些年,一切照片和记忆早已变得虚幻。然而要是盘点我在这个行业每一个重要时刻,他都在我身边,从未缺席。

 

 

那么多和他有关的故事,以后躺在养老院晒太阳的时候想起来也是开心的。

 


12.



最近几个月,公司变动多,老人将离去新人将加入,局势动荡。员工内部虽然表面看似平静,然而海面下波涛汹涌,酝酿着新的一轮风暴。

 

我知道自己是被荡着的一员,但没想到撕裂海面的第一个风暴中心里,站着的是我。

 

先前是说有人要代替我成为他的搭档,我俩竞争上岗。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明明我也是当打之年。领导让他和那个同事磨合,磨合的那段时间,我是不允许在场的,行业规矩。所以磨合后,我也没问他效果如何,且不说多年来的默契,我有自信业务能力比他强,但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比我好比我更适合呢?

 

我没开口,另一个同事倒替我问了,我感觉自己在工位上坐如针毡。当事人闲谈间随口一说磨合效果,应该不算违反行业规矩的。“我不喜欢他,让他去另一个组吧。”

 

那同事得了自己想探听的八卦,末了还拎着我出镜:“得是原来那个好吧?”

 

我不能不承认,我渴望过从他这儿听到正儿八经的夸奖的,虽然过了这些年我也知道只是奢望罢了。

 

“都很菜,但是那个更废物。”

 

你们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夸我还要拐个弯子。

 

后来我表现得很好,那个人被辞退了。

 



这事儿过了没多久,项目谈了没几个,小高心理出了点状况,主动要求调离我们这个高强度小组,去个清闲部门。要是以后状态好了,再回来,这儿总归给他留了个位置。所以得在短时间内立刻搜罗各方,迎接个新同事。我这个同事吧,他挺乐意带新人的,特别是年龄比他小的。人家小高一口一句“哥哥”,撒娇撒得他都没出发火,笑一下算了。

 

新的这个确实给我们小组带来了新的希望,抠门鬼又给他订奶茶又鼓励他,甚至发了个数额不小的红包。结果合作还没满一个月,还一起过了个年,他被爆出有严重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年前大家一起定的工作计划和策略都化为泡影。

 

那抠门鬼,他要关心哪个人,就会允许那人带着刀子闯他的心里。

 

但没想到这回真的被伤害了。

 

可伤害在公司的利益损失面前显得无足轻重。我们这行,人数不够,你连参与小项目的资格都没有。跳槽是常有的事,可别的公司看笑话等着我们出洋相的紧要关头,万万不可能放人来帮我们的。时间紧迫,公司最后拆散仅剩的一个新人小组,又调了个新人过来,至于那个被迫分离的组,只好逼着人换岗换方向。而对我们来说,有人就是万幸,都不敢想磨合的事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年前拿下顶级项目论功行赏,资历老的那个同事不服官方把最大功臣的称号给了年龄最小的那位,一直以来心有不甘。当他的拥趸扬言敲碎小高的头盖骨时,他在夫人的授意下反而打算出言安慰,且在隐有爆发之意的舆论场上没有做任何道歉,反而把它当作阴阳怪气的素材。

 

受伤的是我的同事,推波助澜让他受伤的还是我同事。正是和这些同事一起,我们拿下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大项目。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们公司所有人都被卷入风暴中心,成了风眼,成天不得安宁。

 

我心情也一天天低落,不怎么笑了,大家的关系一夜之间变得僵硬又怪异,连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动作和对话都听起来充满了阴阳怪气的腔调,看起来别有深意暗藏玄机。

 

只有他和我之间关系没有变化,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动作也没有对话。


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

 

 


项目不会管你公司内部的笑话,依旧如约而至。我们魂不守舍,又丢了一个项目。唾骂声是黑色的潮水,每晚都浪打浪地进了我的脑子。还有最后一个项目,我们能拿下吗?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在第二家公司,他经常问我这个问题。准备小项目的前一天晚上,他总是躺在床上,把手机高举着,问我:“我们能拿下吗?”

 

我不是每次都说能。

 

而我不说话的几次,他都会扭过头看我:“我们能的”。

 

 

 

我扭头去看他,看到乱七八糟的床单和被子。他的床不是一向很整齐吗?突然想起,他早就不和我住一个工房了。时间错乱,我竟然以为是在四年前。

 

收了收衣服也收了收思绪,我一踢一踏地跺着步子走下楼梯,发出很大的声响。吵一点,我希望我的世界吵一点,最好吵得我没空想七想八。

 

没人说我。平时我搞出这么大声音,都会有人开始骂的。但这回没有。大家都坐在工位上安安静静地干活,谁也不说话,一片死寂。

 

心不在焉地玩手机凭印象走路,我差点被绊倒了。低头一看,一箱奶。它旁边还有几个兄弟姐妹,要不一脚把这个错位挡我道的王八羔子踹回它的大家庭算了。一伸脚,我猛地想起我同事正身后这小逼崽子要是倒了,那得是比我下楼梯更大的响声。他估计心情比我还糟,算了算了,不给他心里添堵。就放它在那里吧,不管了。

 

哎我不是怕他数落我啊,他要是骂我我就骂回去,真的。我也心情不好,我才不怕他。

 

手头的活干了一半,莫名其妙想喝奶了,八成是那箱奶勾着我的腿顺便勾了我的心。其实那几箱奶都是他的,我就蹭蹭。以前就这样了,他特别想长高嘛,天天念叨这事。我后来在外头给他祝福直接就是祝他新的一岁长高点,那年生日礼物送了他五箱奶。他还不领情,说我挑的什么狗屁礼物,不如直接打他钱。哼,白眼狼,后来不还是一天一盒奶,不过没怎么长高也是真的,我怕他把这账赖我头上。

 

屁股都懒得动一下,我拖着旋转椅去他身后拿奶。差点把我绊倒的箱子竟然码得整整齐齐,清洁工阿姨这回怎么就注意到了,刚刚怎么就注意不到呢。幸好我重心稳住了,不然就得往我那个同事后脑勺上摔。

 

拿回来了我才看见,牛奶还是以前那个我买给他的牌子。嘁,这就不能怪我了,这么多年没效果自己都不知道换一个,你就说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吧。

 

不过这奶确实好喝。当时给他买的时候,他一边喝一边不停地讲难喝得要死,我当时就不爽了,脑子一热就抢了他手里插了吸管那盒,吸了一大口,塞回他手里,“你在放什么屁,明明好喝啊”。他脸一下就黑了,“喝别人奶恶不恶心啊,要喝自己不会去开盒新的?”

 

我装作没听见扭头回座位了,我刚刚喝了一大碗汤,怎么会愿意喝牛奶。他骂骂咧咧咒骂着沾了“有脑残病毒弱智病毒”口水的吸管,还是就着它喝完了那盒奶。

 

哎,真不是我没有分寸感,实在是我俩太熟了。其他同事我都会注意到他们的边界,尽量不越过去,他的话,侵犯一下也无所谓的。

 

 

 

新的工作任务还没发下来,打开手机就是领导发的一堆堆屁话:现在情况紧急,你们要如何如何。越看越烦,干脆不看。我百无聊赖地叼着吸管津着奶,把椅子挑了个小转,对着那个难得不出声骂人的同事,看他在干啥。

 

估摸着余光探测到窥探的视线,他舔了舔嘴角,把唇边白色奶渍舔掉了。哦,他也喝了奶,那箱子得是他拿奶的时候摆的了。

 

我坐在他右边,他右眼眼角下的泪痣特别显眼。此刻不得不惊叹于大众精准地比喻,他像只猫。而我喜欢猫。知道这件事以后,我越看越像,越想越像。有时候向右扭头看他都成了一种正式工作前的诡异仪式感,被发现后,自然少不了一顿“看我干嘛,不知道你爹长什么样”的炮弹夹击。

 

今天难得没被他的炮弹轰击,倒被放在桌子上嗡嗡震动的手机轰击了。一条条标题差不多的新闻蹦出来,北京的沙尘暴。那图片一张比一张惊人,触目所及全然灰蒙蒙,带点明亮的橘黄,鸟巢都成了沙滩上的大捧枯枝。这里是荒漠,那里是戈壁滩,摩天大楼是耸立的石柱,披着厚厚的尘土。有网友一比对,这简直就是《银翼杀手2049》的拍摄现场。

 

我们小组现在的处境和这场离我们千里以外的沙尘暴所差无几,让人想起我的第一家公司分崩离析的前夕。那时也好,现在也好,所有人脸啊鼻子啊眼睛啊全被沙子堵住了,眼前一片灰蒙蒙,步履维艰,看不太清,费力呼吸。但那一次,他那句“一直一起的五个人”终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天涯海角,后会遥遥无期。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看不见我。

 

这不是笑话,这成了真话。可我知道他会看向我。那次也是一样,只有我还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站在风沙中。我们依偎着共同度过了无数个沙尘暴,它们浩浩荡荡地席卷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开,徒留我和他俩个人站在那里,落得满身尘与土。

 

这就给了我错觉,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就能携手度过一切恶劣极端。他那天在我肩头醒来,默不作声地扶正自己,和我们这些同事一起看完《银翼杀手2049》。结尾时,他看向我,昏暗中,我没法把视线从他明亮的眼睛中移开。

 

他不知道半个小时前我本可以低头亲吻他。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天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

 


13.



我是打算干完这几个小项目后在公司养只宠物的,什么样的都行。还要给它取个名字,可爱点的,反正不能是那种听起来能欺负我的恶霸类型。

 

比起看着他想到的小奶猫,我其实更想养狗,比如一看就让人心情好的柴犬,可他不喜欢。他是那种不喜欢什么一定会没完没了反复拿出来说的人,甚至以此划分朋友。跟他接触没几天,就都会知道他不喜欢香菜,不喜欢甜豆腐脑,不喜欢饭桌上有糖醋,喜欢糖醋的人没法和他做朋友。

 

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是糖醋排骨,即便我俩七年来都在同一张饭桌上。

 

或许只是为啥我不是他的朋友,只是同事。

 

我最后还是决定养猫。习惯这事儿吧,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道为啥我做点事,大的小的,比如这次养什么,都连接他的过去和未来。

 

 


他第一次说他讨厌狗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在明嘲暗讽地说我。我还胖乎乎的时候,笑起来像条狗。再加上工作上比较莽,“我是狗”的话语就传开了。这没啥大不了的,所有的狗都可爱,算不上骂人的话。不过,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成了“我是他的狗”。因为他因为我的决策失误操作失误故作严肃板着个脸说过我很多次,声音大,凶,而且不讲道理,给大家知道了,说他在训狗。

 

你可以说我是狗,小狗大狗都行,但你不能说我是他的狗。


我也确实不是。或许曾经算,但现在也不是了。



 

不过后来他解释了,是因为以前走路上被不认识的大狗扑过,有阴影了。家里养的大狗自此都被打入冷宫,在他回家那几日被锁在笼内,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想舔他,他都无动于衷。

 

我也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问,那小狗行吗?

 

他叹了口气,小狗确实可以,可是它长大就成了大狗啊,我就不喜欢了。

 

 

 

听了这句话,我没由来很伤心。

 

小狗总会长大的,你不能拒绝小狗的长大。

 

 

 

这有毛病的人连可爱狗勾都讨厌,可他长得确实不错。当时我们拿下那个年度大项目的时候,围观的都说,哟,帅哥。

 

拿完没多久,就有人要比较我和去年拿到这个项目的,和我同个方向的人。比就比咯,避免不了的。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今年拿到项目的是我不是他。他那天还跑过来跟我同事讲:“猛啊”,还拍掌,我同事随口回了句“兄弟你也顶”。呵呵,他再顶也没我顶好吧,他没法拿还是我们公司把他们组比下去的呢。

 

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说,我不如他。有天我心痒难耐去看了他们怎么说的,说我就是实力不行,要长相有长相,要身高有身高,要性格好有性格好,还有个绑定的顶级搭档,外在条件和上次内柴犬一样能打,但最终没比过,就是我自身内部条件有问题。

 

给我看笑了,是夸我的还是损我的,还挺会夸啊。

 

他比外部条件哪里赢了我啊,都轮不到比内部条件,他身边搭档换了几任了,我有绑定的顶级搭档他有吗?

 

他没有,谁都没有,就我有。


 

14.



这是谁想有就能有的吗?

 

嘿嘿。

 

怎么羡慕怎么嫉妒怎么酸怎么恨,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本来是来抱怨我同事有毛病的,也不知道为啥每次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发现了好多他对我细枝末节的好。

 

他确实毛病不少,不过我俩没法分开了,有毛病就有毛病吧。但大伙儿必须得知道,一个人要是有毛病的话,就很需要一个很能容忍他的牛逼人物。对于这么牛逼的人,我们一般可以叫他英雄。我就是那个被上天选中来陪这弱智这么多年的英雄,每次被他嘴到气到还不了口,我心里就开始循环播放音效

 

“英雄登场——”

 

小时候我每天都做英雄梦,随时准备着抄起晾衣杆子跟床上和沙发上敌人同归于尽,有时候溜到大街上,这个是敌人,那个也是敌人,我要怎么在空气中与他搏斗,让他哭着臣服于我。我自觉特立独行,不走寻常路,连走路姿势都不寻常,到现在还没纠正过来,十步有九步顺拐。

 

谁还没日思夜想地要当英雄呢。即便逞能,即便尖锐,即便暴躁,即便狂妄自大。

 

而我那颗和万千少年相似的堂吉诃德式的心,最后还是被风被沙带走了。第一场声势浩大的沙尘暴走前留下了讯息:我和他一起幻想着到达的更高世界,根本懒得搭理我们。

 

没有假想敌。

 

小狗会长大,我也长大了。

 

 

 

认识他以前我在贴吧里瞎说什么“天道无情,我为各位改命”。其实命这玩意儿哪能改呢,天都给你安排好了。命运让我遇见他,被他长长久久地折磨。这就是我的命。

 

被他折磨倒无所谓,但是一大推人说一年多什么“我配不上他”之类的鬼话,那就有所谓了。真可笑,当年估计也就是这同样一批人,在我们第二个公司,没完没了说他配不上我。天天这个配不上,那个配不上的,你以为你们有资格评论配不配得上啊?

 

只有当事人有资格说配不配。我反正觉得我俩挺般配的,不然为啥这么多年我还陪得挺高兴的。

 

可能我也有毛病。

 

问题不大,两个有毛病的凑一起,那还是配,配死了。

 

不过配不配啊啥的,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意思。我俩说白了也只不过是同事,凑巧共事了几个年头,那么多人包括我自己的血泪经验都说,办公室恋情万万使不得。

 

自己心里清楚般配,就够了。

 


15.



应该没人看这个帖子吧,那我就说实话了。

 

我没告诉他我喜欢过他,他也没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在我心里,我们已经在一起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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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句出自Ray Bradbury的《夏日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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